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作家迟子建的代表作。这部作品以一位年近九旬的鄂温克族最后一位酋长女人的自述为线索,将一个弱小民族近百年的生存史诗娓娓道来。在中俄边境的苍莽山林间,鄂温克人逐驯鹿而居,与风雪对话,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坚守着古老的生存智慧。迟子建以细腻而冷峻的笔触,勾勒出人与自然、传统与现代交织的复杂图景,既展现了鄂温克族的坚韧与慈悲,也为当代人提供了一面反观自身文明的镜子。
小说以 “清晨”“正午”“黄昏”“半个月亮” 四个篇章,暗合生命从诞生到衰微的自然节律。开篇是老年 “我” 对雨雪的深情凝视,回忆由此展开:童年时,部落依循驯鹿的足迹迁徙,在希楞柱里聆听萨满的神谕;青年时期,日寇的铁蹄与山林的瘟疫打破宁静,尼都萨满为拯救族人耗尽心力,姐姐列娜在风雪中长眠;中年后,现代文明的浪潮袭来,定居政策让猎民下山,驯鹿在铁丝网中迷失,妮浩萨满为救人失去三个孩子,最终在神性与母性的撕裂中沉默。故事始终缠绕着生死轮回:风葬台上的遗体回归自然,驯鹿幼崽的啼哭带来新生,而 “我” 最终独自守着篝火,在半个月亮下等待灵魂的归期。迟子建用碎片化的记忆拼贴出民族的命运图谱,让个体悲欢与时代步伐融为一体。
迟子建拒绝将自然作为背景或资源的书写方式,而是赋予万物以平等的灵性。驯鹿是部落的伙伴,失去幼崽的母鹿会因悲伤停止泌乳,直至小主人魂归山林;猎犬伊兰在主人死后刨土欲随,老鹰为守护主人甘愿赴死;雨雪不是无情物,而是与 “我” 相伴终老的知己。这种 “万物有灵论” 的书写,打破了现代文明对自然的工具化认知,重建了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 —— 鄂温克人敬畏山林,只取风倒木生火,用桦树皮记录年轮,将猎获的熊骨举行 “风葬”,这些习俗背后是对生态平衡的本能守护。
小说中死亡如影随形:严寒、瘟疫、战争、迁徙,不断带走族人的生命,但鄂温克人对死亡有着超然的理解。列娜在驯鹿皮上安睡,被视为灵魂与自然的融合;萨满跳神以一命换一命,用个体牺牲维系族群存续;风葬仪式将躯体归还山林,完成 “来自自然,归于自然” 的循环。这种对生死的坦然,本质上是对生命整体性的敬畏 —— 每个生命都是自然链条中的一环,死亡不是终结。
当伐木声取代鹿铃,当希楞柱变为砖房,鄂温克人的游猎文明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小说借 “我” 的困惑与眷恋,揭示了现代化进程中的文化阵痛:年轻人下山追寻城市生活,老酋长却在定居点感到 “房子像坟墓”;驯鹿拒绝食用人工饲料,宁肯饿死也要寻找森林深处的苔藓。迟子建没有简单批判现代文明,而是以悲天悯人的笔触,呈现了一个民族在文化裂变中的精神困境 —— 如何在保存传统智慧的同时,回应时代的召唤?
迟子建采用第一人称叙述,借一位九旬鄂温克族老妇人之口,徐徐展开故事。这种叙事视角,宛如一位老友在耳畔轻声诉说,拉近了读者与故事的距离。老人的话语质朴而饱含深情,带着岁月沉淀的韵味,使读者仿若置身于额尔古纳河右岸,亲身感受鄂温克人的生活。“我的故事说给谁听呢?说给雨和火听吧” ,开篇这句独白,便将读者引入老人的内心世界,那是一个充满回忆与情感的天地。在她的讲述中,历史不再是枯燥的编年记录,而是鲜活的个体生命体验,是驯鹿脖颈上的铃铛声,是篝火旁的欢声笑语,是风雪中远去的背影。这些碎片化的记忆,看似零散,却因老人真挚的情感串联起来,迸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让我们触摸到一个民族灵魂深处的温度。
小说中,迟子建巧妙地将魔幻元素融入现实生活,而萨满文化则是这一融合的关键纽带。萨满在鄂温克族的信仰中,是沟通天地神灵的使者,拥有超凡的力量。尼都萨满在狂风暴雪的夜晚,身着神衣,敲响神鼓,跳着神秘的舞蹈,以拯救族人于瘟疫之中;妮浩萨满每一次施展神力救人,都伴随着自己孩子的离去,她神袍上的铜铃,每一次晃动都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交换与牺牲。这些魔幻场景,并非脱离现实的荒诞想象,而是鄂温克族对世界认知、对生命敬畏的独特表达。迟子建通过对萨满文化的细腻描绘,将古老的信仰与现代的人性思考相融合,让读者看到在神秘面纱下,鄂温克族人对族群责任的担当、对生命意义的执着探寻,使古老的萨满文化在现代文学语境中焕发出新的生机。
迟子建的文字简洁而富有诗意,勾勒出鄂温克族生活的广袤天地。描写希楞柱,“希楞柱像一把张开的伞,支撑它的松木杆是伞骨,桦树皮是伞面”,寥寥数语,便将鄂温克人的居住之所生动呈现;描绘驯鹿迁徙,“它们的角像秋天的树枝,挂着未化的雪”,形象的比喻,让驯鹿的形象跃然纸上,也让读者感受到大自然的壮美与神奇。不仅如此,她还善于运用象征手法,赋予自然万物更深层次的寓意。“清晨” 象征着生命的开始与希望的萌芽,“正午” 寓意着生命的鼎盛与活力的迸发,“黄昏” 暗示着生命的衰落与岁月的沧桑,“半个月亮” 则代表着残缺与希望的并存。通过这些象征,小说的结构与主题紧密相连,使整部作品在简洁的文字中蕴含着丰富的哲理与深厚的情感。
《额尔古纳河右岸》2008年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2019年入选 “新中国 70 年 70 部长篇小说典藏”。

迟子建是中国当代文学中独树一帜的女性作家,1964年出生于黑龙江省漠河县北极村,这片中国最北端的土地赋予了她创作的生命底色。父亲作为小学校长,酷爱曹植诗文,故以“子建”为其命名,这一文化基因的注入预示了她与文学的不解之缘。北极村的木刻楞房、极光与白夜,以及苍茫的原始森林,不仅构成了她童年的记忆图谱,更成为日后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意象源泉。
1981 年迟子建进入大兴安岭师范学校学习,1983 年开始写作。早期作品以《北极村童话》《原始风景》为代表,通过儿童视角描绘北国边陲的神秘与温情,如《北极村童话》中老苏联女人 “老毛子” 与小女孩的跨文化情谊,充满诗意与童真。这一时期作品语言纯净,具有强烈的地域符号性,北极村的冰雪、森林、驯鹿成为其文学世界的核心意象。
2000年后,迟子建转向宏大历史题材,代表作《伪满洲国》(1999)以百余名小人物勾勒东北沦陷区的苦难与抗争;《额尔古纳河右岸》(2005)以鄂温克族老人视角,讲述一个民族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坚守与变迁,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被誉为 “中国版《百年孤独》”。这一时期作品注重考据与虚构结合,如《白雪乌鸦》(2010)还原 1910 年哈尔滨鼠疫,通过查阅《远东报》胶片资料构建历史现场。
2010年后她开始聚焦当代社会问题,《群山之巅》(2015)以龙盏镇为舞台,交织逃兵、弑母者等人物命运,探讨善恶边界与灵魂救赎;《烟火漫卷》(2020)描绘哈尔滨市井生活,通过寻子故事展现城市中的温情与困境。其后期作品更强调多线叙事与精神深度,如《候鸟的勇敢》中动物保护者的信仰与挣扎,凸显生态与人性的复杂张力。
2024年的《东北故事集》收录《喝汤的声音》等三篇中短篇小说,以考古学家、铁路工人等角色钩沉东北历史,延续其对地域文化根脉的挖掘。
迟子建三次斩获鲁迅文学奖(短篇、中篇、散文),并获冰心散文奖、庄重文文学奖等,作品被译为英、法、日等多国语言。她将东北地域文化与现代性反思熔铸一炉,既继承萧红的乡土抒情传统,又融入魔幻现实主义元素,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
图书馆馆藏链接:
《额尔古纳河右岸》,迟子建/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
《额尔古纳河右岸》,迟子建/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5年。